自然资源科普与文化, 2023, 0(4): 74-77 doi:

行者·随记

宁鸣而死 不默而生——花洲书院随记

文/宋宏建

作者单位/河南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

责任编辑: 张佳楠

作者简介 About authors

宋宏建,高级政工师,河南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机关党委前副书记,自然资源作家协会河南分会前副主席,已发表作品40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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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宏建. 宁鸣而死 不默而生——花洲书院随记. 自然资源科普与文化, 2023, 0(4): 74-77 doi:

> 花洲书院 视觉中国/供


一处占地面积211亩,竹柏掩映、亭台错落的园林式建筑,风情别具地坐落于河南省邓州市东南。这,便是始建于宋代庆历年间,因范仲淹(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教育家、思想家)任邓州知州期间创设而闻名的花洲书院。

穿越高大巍峨的牌楼,走过书院全景的照壁,迎面便是那句千古名言的石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字由康熙皇帝题写,遒然苍劲,令人肃然起敬。接下来,顺着墙根下的青石小径,拾级而上春风阁,登上书山一览台,视野立马豁然开朗,宁静悠远的烟云园林景色尽收眼底。

居高临下,可以俯瞰院内中正严慈的范公雕像,可以饱览坐北朝南的五进四院,可以近闻桂花淡淡、泮泉叮咚,远听书声琅琅、琴韵悠扬。于是乎,一种“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万千气象,抑或“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的离情别绪,便会如春潮一般在心湖里荡漾开来……

一所普普通通的院子,一个稀松平常的景点,因了历史上的某位名人到过、住过,或者一首小诗(如《登鹳雀楼》)、一篇小文(如《岳阳楼记》)而名扬天下,便成了一处文人雅士凭吊、景仰的文化圣地。这种例证,俯拾皆是!

从春风阁下来,拜谒范老夫子铜像。穿越棂星门,瞻仰范文正公祠。再过状元桥,沿中轴线前行,一边是幽静雅致的山长室(院长办公室),一边是朴素简约的教习室(老师办公室)。继续前进,跨入古色古香的的讲学堂门槛,早有春风扑面之感。透过季节深处的沧桑岁月,静谧里似有书声盈耳。抚摸着时光斑驳的桌椅条凳,讲台上抑扬顿挫的夫子吟诵,座位上摇头晃脑的学子苦读,也已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

坐在春风堂内的学子位上,目睹玻璃柜中摆放的笔墨纸砚,我那被历史烟云弥漫的脑海之中,立马浮现出970多年前的一个影像。也就是公元1046年(宋仁宗庆历六年)的秋天,两鬓苍苍的北宋名臣范仲淹先生,在此屋内是怎样地踱来踱去,一遍遍地诵读与他同遭贬官之好友——滕子京的《求记书》信,然后对着那幅《洞庭秋晚图》,一遍遍地苦思冥想……

重修览秀亭,构筑春风阁,由眼前因百花洲而得名的花洲书院,自然会想到因“山有林麓之利,泽有蒲鱼之饶”而得州名的饶州。“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句话,声名鹊起于饶州,与名著《岳阳楼记》一样,出自“大宋第一名臣”范仲淹的手笔——《灵乌赋》,体现了一个正直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和责任担当。

宋仁宗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48岁的范仲淹,因上《百官图》弹劾宰相吕夷简用人不当,被吕以“荐引朋党,离间君臣”为由蛊惑君主,从朝廷贬知饶州,也就是今天江西省上饶市的鄱阳县。期间一年半,妻子病死、自己染疾。可他没有自暴自弃,在带领当地人民解决内涝的同时,尚贤重德,大力兴建州学。友人梅尧臣在附近做县令,写有一首《灵乌赋》寄他,其中有“事将兆而献忠,人反谓尔多凶”“胡不若凤之时鸣,人不怪兮不惊”等语。以鸟为喻,劝其不必像乌鸦那样报凶,反“招唾骂于里闾”,倒不如学做报喜鸟,光言好事。实在不行,就拴紧舌头,锁住嘴唇,除了吃喝之外不要多事。而范仲淹在回赠友人的《灵乌赋》中,却斩钉截铁地发出铿锵之音——“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意即不管人们怎样讨厌哑哑乌声,他都要坚持正义,坚持真理,即使直言招祸而死,也不缄口沉默求生。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如此铮铮誓言,其实也是范仲淹在其“三起三落”的坎坷人生中,一直坚持纠偏勘误、不辟祸患的永恒信念。

范仲淹(989—1052年),字希文,祖籍邠州,后移居苏州。他两岁丧父,母亲改嫁长山朱氏,遂更名朱说。一次和哥哥吵架,他被骂作“野孩子”,才知其身世,于是含泪告别母亲,前往应天府的南都学舍发奋读书。每至夜里昏昏欲睡之际,他就把冷水浇在脸上。每个白天取粟二升,煮一锅粥,经一夜凝结,用刀画为四块,早晚各取二块,就着切断的葱蒜当饭。成语“划粥断齑”的典故,便出自这里。南都留守的儿子与其同窗,把公家厨房里的食物送他一些,全被搁置放坏。理由是自己食粥习惯已久,怕一下子突然享受丰盛的美食,以后哪还能吃得下冷粥!

“五年未尝解衣就寝”,到了1015年的大中祥符八年,朱说苦读及第,授广德军司理参军,才改回本名,迎母归养。仲淹者,隋末大儒王通(其孙王勃)的字,直接拿来照搬为名,可见其崇拜之至。范仲淹初入仕途,九品芝麻小官,却因修河堤、兴水利、“屯田久守”而建功入朝。庆历三年出任参知政事,上疏《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十项改革措施。新政改革受挫,范以反对太后在朝堂过生日为名被贬;太后去世,部分大臣责其劣迹,范又因直言“父母之恩不可不报”而感动皇帝,再次被诏回京。哪知后来,又因反对皇帝废弃皇后被贬牧州,仍以兴修水利、创办学堂有功入朝,官至副宰相。后因与宰相吕夷简不和,走向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落”,被贬邓州。

皇祐四年,64岁的范仲淹,在改知颍州、扶疾上任途中逝世,宋仁宗亲书其碑额为“褒贤之碑”,谥号文正。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见《岳阳楼记》)

终于,在一生第三次被贬官的邓州,仅仅凭借着一张草图,一代名师参透了那座四柱高耸、顶檐牙啄的三层楼阁。终于,范老夫子举起如椽大笔,天马行空神游八极,既赋予了岳阳楼以千秋不朽、万古垂名的辉煌景观,也镌刻出自己站位北斗、方寸海纳的高洁灵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这,就是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坚定信念;这,就是不信不行、不服不行的文化力量!同理类推,滕子京凭借一幅图表和一纸书信,便高瞻远瞩,行稳致远,让自己一个寂寂无名的巴陵郡守,也伴着岳阳楼而名垂青史。那,便是文化眼光,同样不信不行,不服不行!

整个书院的中西部建筑群落,浑厚大气,属于典型的北方风格。而东部百花洲的亭台水榭,则为小巧玲珑的江南园林。细细观赏罢主体建筑,粗粗浏览过藏书阁楼,踱上一段曲曲折折的花洲走廊。当我坐在鹅颈靠椅上小憩时,脑海里已慢慢形成一个结论:很有文化但无文化眼光的人,往往做不成脍炙人口的文化大餐;没啥文化但有文化眼光的人,有时也能酿出悠远绵长的文化经典。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除滕子京外,周大夫尹喜也是一个典型的例证。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

话说回来,这个与花洲书院有点联系的滕子京,可不像传说中镇守函谷关的总兵尹喜——出生时母亲梦见天上飘落红云,围着自己浮动,地下忽地开出莲花;也不会精通天文、善于望气,没在巨人老聃出现之前夜观天象,发现紫气东来。滕与范曾是同科进士,而且先后在泾州和庆州任职。虽然他也是一位有抱负的政治家,但一生仕途坎坷,屡贬屡谪,最高的职衔也不过天章阁待制(类似于今天顾问的四品闲官),远没达到范的官位和层次。然而,缘于他有洞穿历史的文化视野,竟使自己伴着一篇小文同时名扬后世,且被冠以“勤政为民”的典范。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借力于文化的力量和眼光?!

从花洲书院到《岳阳楼记》,给我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两处美景更重要的,还有一种文化视野,一种精神风骨,不是吗?

> 花洲书院——春风图 视觉中国/供


南山郁郁,北水悠悠,飞瀑流泉,莺啭鸾啼。哦,在这荟萃着气象万千的方寸之地——花洲书院里穿行,一面是弹弹软软的江南丝竹入耳,一面是灏灏猎猎的塞北旌旗盈眸,我真的陶醉了。恍惚中,我像乘着一叶扁舟的伯牙,于朗月清风之下鼓琴而歌,渐入佳境。忽听岸上传来樵夫的掌声:“善哉,峨峨乎若泰山;善哉!洋洋乎若江河……”

> 花洲书院范仲淹铜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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