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资源科普与文化, 2017, 12(2): 60-61 doi:

行者·随记

金山岭,我有一个梦想

文/王秀云

作者单位/《北京文学》编辑部

Online: 2017-04-20

作者简介 About authors

王秀云,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多年来始终坚持文学创作,在《诗刊》《北京文学》《小说选刊》等数家文学名刊上发表诗文200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出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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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秀云. 金山岭,我有一个梦想. 国土资源科普与文化[J], 2017, 12(2): 60-61 doi:

从北京北行130千米,就是金山岭长城,驱车也就一个多小时,比从通州跑一趟前门还麻利。去的时候是下午,有些阴,天像土织棉布一样,把夏和秋笼统一盖,高速路一刀切过去,两旁是树,远处是山,村庄若隐若现,偶或一只鸟飞过,看不清是鸽子还是鹰隼。

最早知道鸽子是小的时候。大人们在一起聊天,谈起我的伯父,说他爱养鸽子。伯父20岁参军,一年后战死疆场,他牺牲的那天,他养的鸽子扎水缸淹死了。那时候不知道万物有灵,只是奇怪世上还有这样的生物,可以预知主人的生死,而且以命相依。也有了一份骄傲,原来自己还是烈士后代,家门口门楣上那个小铜牌,证明我的家族也流淌着英烈之血。

我渐渐长大,离伯父的年龄越来越近,对20岁甚至有些期待。到了和他同龄,我成了一所末流大学的学生,这在我们那个小镇就算是有出息了,说我的时候,他也偶尔被提起,因为据说我长得有点像他,但没他眼睛大。我20岁,对20岁的人是孩子看孩子,没有体恤和怜悯,只是好奇。直到20年后,我在和部队联欢活动中,第一次近距离和战士们接触,那些年轻的脸让我忽然意识到,20岁,对于辽阔的人生来说,依然是孩子的年龄,我的伯父没有来得及享受成年人该有的生活就死了。

我第一次心疼伯父,第一次真正把他那鸽子的殉葬不再当作故事,第一次想,战争多么可恶。我后来写了几篇谴责战争的小说,都是因为20岁的伯父。

战争是修建长城的理由,金山岭长城也是。不难想象,明朝洪武元年必是战祸连绵,民不聊生,许多像我伯父一样年龄的男孩死在战场,才会修建这浩大的御敌工程。据说,长城修好后,16年没有战争。16年,一个孩子刚刚15岁,男孩,该像我伯父一样喜欢养鸽子,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狗、鸟,甚至蜻蜓,也可能什么也不喜欢,就像云一样,东山晃到西山,早晨遛到晚上,哼着那时候的小调,偷看绣楼上偶尔露头的小姑娘。可是,战争来了,他们正赶上参军的年龄,一批嘴上还没长毛的男孩又奔赴战场,他们其中一些孩子,驻守长城,从雷石孔推下滚雷,从炮台发射火药,一排排射孔里飞出愤怒和恐惧的箭簇,杀死那些和他们年龄相仿的人。他们一定会恐惧,因为身边有很多战友被对方的武器击中,年轻的血从水道流出,染红他们绝望的眼睛。

长城,是那个时代的最强武器,和今天的航母、战舰、核弹、AK47一样,见证着人类利用种种借口进行的杀与被杀。

可是此刻,金山岭长城静卧在群山之巅,夕阳普照,万物丛生,空气中飘荡着野山桃的香气。听不见厮杀,望不到烽火,旗帜和口号都隐遁而去,只有登临者的赞叹和草木鸟虫的安恬,在山风中荡漾。这是和平时期的长城,卸去了铠甲、摆脱了仇恨和警惕的长城,是从早到晚为游人摆拍出各种姿态的长城——春花烂漫的长城、夏风浩荡的长城、秋叶斑斓的长城、冬雪晶莹的长城。日出时大梦初醒的长城,夜雾里慵懒睡去的长城,细雨中吟诗颂赋的长城,初雪下虫豸冬眠的长城,孩子们追逐嬉戏的长城,老人们抚今追昔的长城,学者撰文立说的长城,农夫收麦割谷的长城。昔日运送火药的马道,今天是20岁年轻人的爱情之旅; 当年观敌望哨的瞭望台是考验攀登意志的下一个景点。导游给我们看那些文字砖,标有“万历五年山东左营造” “万历五年宁夏营造” “万历六年振虏骑兵营造” “万历七年德州营造”等字样,这些绝无仅有的标志,只是让我们依稀忆起在影视剧和文学作品中渐行渐远的硝烟; 那种叫佛朗机的武器,据说是从外国引进的,杀伤力巨大,而今天,只不过是孩子们过时的玩具。

曾有人撰文说长城是“最深刻的历史废墟”,怎么可能?也许曾经是,战后的长城一片狼藉,伤员的呻吟和胜者的欢呼让这里杂乱而又血腥,太多的生命被废弃,秋华春月淹没在冷兵器的寒光之中。而今天的长城没有一块砖、一个城垛是废墟。长城过去是披甲战士,今日是盛世名媛,享受着有生以来最浪漫的时光——篝火晚宴,锐舞派对、诗歌朗诵会、年轻人的热吻、老年夫妇的情话,都在这里盛开弥漫; ;每一粒土、每一朵花、每一级街石都因为摒弃了历史的重负而显得轻盈自在。金山岭长城,终于开始享受这平安、自在、与万民同乐的生活。从嗜血的武器到美好的胜景,金山岭长城等待了六百多年!举目远处,群山寂然,白云悠悠,丛林里传来各种鸟鸣,天上飞着成群的鸽子,时而俯冲,时而高翔,调皮而又傲慢。想起我伯父的鸽子,他们原本也该在天空翱翔,繁衍一大群子孙,享受盛世中国晴朗的天空,可是,他们追随我的伯父,在不该死去的时候失去了生命。我的伯父没有子嗣,没有更多的人生阅历,在我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只是后人偶尔的谈资,他参与的战争终有一天也会被淡忘,这是战争的后果。

> 金山岭长城 一角 马志飞/摄


很幸运,我写这篇小文的时候才发现,今天是8月28日,五十多年前,著名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发表著名的演讲《我有一个梦想》,迎来了民族平等的春天。领袖的梦想是伟大的,而我是一个普通人,我的梦想是卑微而又朴实的,我真的希望世界上所有战场,都能像我们的金山岭长城一样,变成各国游人参观休闲的景点。希望美国先进的、价值21亿美元的B2战略轰炸机,有一天也成为孩子们参观的大玩具,第四代核武器只用来发电。甚至,我宁愿中国的激光武器再也派不上用场。

在金山岭长城摆拍了一张照片,我侧身而立,视线沿着长城蜿蜒的身躯伸向远方,我看得见的山林,我看不见的楼群、村落、河流和道路,甚至所有界碑和隔阂……此刻,我梦想举世一家,全世界的人都按照自然规律,经历生儿育女,承担生老病死,像花木和星辰一样,只接受时间的砥砺和收留。

这是我的梦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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