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资源科普与文化, 2017, 12(1): 54-57 doi:

行者·随记

罗布泊二题

文/王贤根1, 朱坤2

1.北京海淀区作家协会

2.中国铁路作家协会

Online: 2017-01-20

作者简介 About authors

王贤根,军旅作家,大校军衔,1969年开始发表作品,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火红的阳光》《雷神》《山野漫笔》等,北京市海淀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朱坤,铁路系统作家,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

朱坤,铁路系统作家,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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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贤根, 朱坤. 罗布泊二题. 国土资源科普与文化[J], 2017, 12(1): 54-57 doi:

走进罗布泊

王贤根

为写一部报告文学,我走进罗布泊。

经吐鲁番、托克逊,穿过条条寸草不生、留有斑斑山洪痕迹的干沟,翻过高入蓝天白云的天山山梁,抵达塔里木盆地的东北部边缘。记得骆宾王曾随唐军入交河、天山、疏勒等地,留有不少军旅边塞诗篇,“阴山苦雾埋高垒,交河孤月照连营。”“阵云朝结晦天山,寒沙夕涨迷疏勒。”交河故城位于吐鲁番市西10千米,唐时统辖西域最高军政事务的安西都护府,曾设立于此。骆宾王当年是否不辞辛劳翻越天山山脉,抵达我现时所在的博斯腾湖旁,没有考证,他的边塞诗章好似没有涉及此地,更没有提及烟波浩淼的罗布泊。

罗布泊,蒙语是指多水汇入的湖。20世纪50年代,罗布泊水域还有4 000余平方千米,可到1972年,浩瀚的罗布泊痛苦地干涸了。罗布泊的消失,成为一个谜。1980年5月至6月间,著名科学家彭加木率队考察,在这里不幸失踪。1996年6月,探险家余纯顺徒步横穿罗布泊,不幸遇难。也是在同样的6月,我们几位军人乘上越野车,向扑朔迷离、变幻莫测的罗布泊腹地进发。

> 蓝天下的罗布泊 朱 坤/摄


一条丝带般的黑色公路在广袤的大漠上延伸。越野车像匹撒野的骏马,奔跑在望不到边际的旷漠上。五六十年前,我军几支精锐部队听从党中央、毛主席的召唤,为了中国“不但要有飞机、大炮,还要有原子弹”的勇气和抱负,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到这里,又扛着武器装备冒着雄健的漠风、狂沙,徒步向罗布泊腹地挺进,他们在千年荒漠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赶到了那在地图上可以找到的孔雀河畔、罗布泊边。他们用重锤深深地砸下铁桩,固住帐篷,谁也没有想到,当他们解除路途劳顿、呼呼入睡之际,虎啸狼嚎般的风声将他们唤醒,他们在帐篷里顿觉气温骤降,个个拥挤在一起,卷进篷里的风沙呼啸打转。帐篷外是另一番天地,穿着皮大衣荷枪实弹的哨兵,被一阵沙石刮倒,他艰难地站起,又被更为猛烈的沙石打倒,他看不到一切,他后来说天地间像扣着的一只大黑锅,他趴在地下,慢慢地爬向帐篷,他抓住帐篷的绳索时,呼呼呼地几声啸吼,他明显地感觉到了,是帐篷被刮起,他被帐篷带上天空,他知道,如果失手,就会粉身碎骨,他双手死死地攥着篷绳,冲锋枪在肩膀上啪啪摔打,不知狂风要将他吹向何处,他感觉到只要紧紧抓住,帐篷的降落会像降落伞那般,也许有条活路。果真,当第二天人们找到他时,已在一千米之外,脸、手被沙石打烂,军大衣被风沙撕咬得像张灰色的羊皮。这时,他才得知,昨夜另有一名哨兵失踪,后用直升机也没找到他的踪影。

那时的部队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形下行动的。我记得我的一位金华一中的老校友,她50年代已是著名的化爆专家,当时分管这项工作的张爱萍亲点她出阵,她告诉家人要出差,第二天就出发,她丈夫说,他也要出差,他是武器装备研究专家,他们放下幼小子女,各自匆匆走出家门,登车离开北京。谁也没有料到,他们在罗布泊的原子弹试验基地诧异地碰面了。就是这位女专家带领的效应测试人员,准确地报告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当量。北京坐阵指挥的周恩来总理,已得知蘑菇云的升起,他说再等一等,等到当量的准确报告,才确信是爆炸成功,他报告了毛泽东主席。后来,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这次试验有功大臣时,周恩来总理紧紧握住她的手:“女代表!女代表!”这批接见人员中仅她一位女性。

越野车继续向罗布泊腹地奔驰,当年修向试验中心地带的道路已经破损,车子在茫茫的戈壁中颠簸,不时脑袋撞到车顶,嘭嘭直响。漫无边际的旷漠,黑铁般的石砾铺满大地,壮阔、雄浑。车子以120码的速度飞奔,没有道路,方向就是线路,地面有条条车轮碾压的痕迹,像一把拽不到头的粗线面条,柔和地漂游在浩瀚的漠海上。我们沿着这一排柔和的车痕,向望不到尽头的前方突进。

太阳白生生地悬在头上,火烤火燎。我透过车窗远望,四周坦荡无际,我们一行人都感觉到,在这辽阔的天地间呼吸、行进,胸襟自觉舒坦、宽敞,仿佛换了人间。大地无限地平展延伸,偶见几个隆起的高坡,陪同人员告诉我,那里有当时构筑的地下效应工事,为获取资料,当时在与原子弹爆心不等的距离,都由工程部队昼夜奋战,构筑了地下坑道,放置了各种动物。我们还远远地依稀可见大炮、坦克的残骸,还有历经几十年的各种露天建筑群楼、桥梁,有的破损倒塌,成为废墟,有的完好如初,巍然屹立,它们由各种不同的材料构建而成,在原子弹爆炸的高温和冲击波后,显示各自的惨烈与悲壮。

“爆心快到了。”陪同告诉说。我们伸长脖子,目光搜寻着早已从照片上看过的那座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时倒塌的铁塔,当我们从空旷的戈壁远处,影绰望得一团扭曲的钢铁藤蔓渐渐清晰时,5个多小时奔波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打开车窗,滚烫的漠风扑面而来,鼻腔、嗓眼立时干燥闷热,但大伙还是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越野车嘎然停住,我们几位军人抢先跳下,荒莽的戈壁大漠上衬映着一副龙骨般的钢铁框架,一根粗大的钢管像巍峨的脊梁托起龙的高大身躯,其他粗细不等的钢铁残骸如根根筋骨、腿骨衬出龙的庞大身姿。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就是在这座高达102.438米的铁塔上爆炸成功的。沉闷、剧烈的爆炸,铁塔上半部化作汽体、液体,随着冲击波飘散而去,下半部比碗口还粗的12根钢管,瞬间变得火红,柔软地瘫卧在大地上。当巨大的蘑菇云升起,在戈壁深处栉风沐沙奋战数载的部队指战员,无不激动得涌出热泪。我在洛阳曾采访过当时开升降机送这颗原子弹上塔的这位老职工,他说他那时就坐在这原子弹上,开着升降机徐徐地升到百米高的铁塔上,那时手续很严格,各道工序的参与者都在工作表上签字,以示负责。他送上去后,将原子弹移置于高耸云天的铁皮屋里,再由工程技术人员安装。可想而知,那是一项一丝不苟的庄重事业。

在这钢铁的废墟前,1986年10月16日立有一块花岗岩碑,上面刻有开国上将、为“两弹一星”立下赫赫功绩的张爱萍的手迹:“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十五时,我国首次核试验爆心。”我国1985年已宣布停止大气层核试验,从此,罗布泊又恢复了它久远的沉寂和神秘。当我们庄严地站立在将军题写的这块石碑和这副似龙如虎的钢架前,无不为我国我军的科技工作者和优秀的指战员骄傲和自豪,是他们,在这洪荒的罗布泊腹地,为中华民族撑起了坚强的脊梁。

我们围着这副钢架和石碑走了3圈,发现黑色的废墟旁长有一束瘦绿的小草,中间还有一根纤细的花杆,一枝浅黄色的花朵,在这渺无人烟的漠野上,顽强地绽放着。

土鱼东台地——罗布泊铁路纪行之一

朱坤

我在罗布泊东北部边缘白龙堆,望着无边无际的雅丹地貌,突然就想起了鲤鱼跳龙门的传说。鲤鱼跳过龙门,就会变成龙。但那是要担风险的,跳不过去,从空中摔下来,不是粉身碎骨,也得鼻青脸肿。

白龙堆这一片盐碱地的土台群,今天仍是一处危险的无人区,它位于罗布泊东北部,气候炎热又干燥,环境十分恶劣,是第四纪湖积层抬升形成的砾质土丘,由于千万年水蚀和风蚀作用,形成西北至东南走向的长条状土丘群,绵亘近百千米的雅丹群,像极了一条条的大鱼,连成一条条的白龙,离开了罗布泊,仰望着遥远的天山,横卧于罗布泊地区的东北部。连从哈密引来的铁路,也要小心翼翼地经过这里一个叫东台地的小车站,急急忙忙地向着早已干枯的罗布泊湖前湿地寻求庇护了。

当年罗布泊碧波荡漾,那浩淼的水里,一定会有许多鱼,它们一定也想去跳一次龙门,变成腾云驾雾的龙。沧海桑田,世间的一切都那样地遥不可及,或许它们还来不及长大,或许它们还来不及练就惊天一跃的本领,灾难就来了。这个水草丰美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水越来越少,一点点的干枯,最后竟然就要消失了。这些可怜的鱼儿们,无可奈何地做出最后的抗争,它们成群结队地离开罗布泊,向着天山的皑皑白雪——那个有着丰富水源的地方进发。

干热风来了,劝阻它们放弃不可能的抗争,安安稳稳地在罗布泊小得不能再小、浅得不能再浅的沙土泥窝窝里等候。鱼儿们决心已定,死也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一拼,绝不听天由命。当它们越出罗布泊湿地的那一瞬间,失败就毫不留情地开始了。天山实在是太远了,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没有一滴水的大南湖戈壁,它们跳不了那么远。不出所料,仅有的一点点湿气干了,鱼儿身上渗出一层厚厚的晶盐,裹着一层层白色的盐碱土,挣扎着,用着最后的气力,成为了一条条的“土鱼”,它们实在是不甘心啊。

土鱼一条条地慷慨赴死,留下一个前仆后继勇跃龙门的梦想,留下了一个空前绝后感天动地的阵势,这东台地白龙堆的雅丹,从此就由西北向东南,弯曲延伸,看不到尽头,排列成了蜷伏在大漠上的白色巨龙。那是一条条的带着盐碱的“土鱼”,拼接成展现在大地上的白龙。在阳光映照下,条条白龙反射出灿烂的银光,甚至像在匍匐蠕动,有的高昂龙首,有的伏卧于道,有的头部微挹,随时准备腾飞而起,它们在生命的尽头,做了最后一件伟大的事情,用自己的躯体,成为后来者的路标。由此东台地便就有了一个贴切的名字:“白龙堆”。

果真,从古丝绸之路中道进入罗布泊就需要从白龙堆中穿过,一直到唐代都有商贾途经,就是利用白龙堆为路标,骆驼、马队才能快速走出这了无人迹十分险恶的区域,也正是凭借此路标古代旅行者才能把畏途凿通。穿过白龙堆后,丝路古道在此分岔,一向西南至楼兰或向西至营盘、尉犁,一向北翻过库鲁克塔格山达吐鲁番,因此白龙堆成了重要的交通路口。真是应该感谢那些化成白龙的“土鱼”们,使中国龙走向了世界,它们的千秋功业,就在身后不知不觉地形成了,被载入了史籍。

斗转星移,在干枯的罗布泊,“土鱼”们曾经生活的地方,留下了大量的钾肥,给大地上的绿色生命带来了福音,这又是土鱼们身后的功德。火车这个钢铁巨龙来了,在这个生命禁区里,钢铁巨龙正在演绎着鲤鱼跳龙门之后的现代之梦。

> 生死罗布泊 朱 坤/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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