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柴达木腹地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Online: 2016-10-20
作者简介 About authors
邓涛,博士、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副所长。
本文引用格式
文图/邓涛.
出发了,顺着我们探好的路,一直爬上山梁,有两个卵石垒成的敖包守候在路口。在这里可以望见德令哈,但手机信号已完全终止,此后的一周内将与外界失去通讯联系。越往前走,路况越差,直到完全无路,只有非常难以辨认的一点车辙。荒漠上分布着一丛丛的梭梭,天空积满乌云。不时经过一些平坦的地段,那是低洼处的黄泥滩干壳,一旦下起雨来就无法通过。这里的地貌也变得非常奇特,仿佛月球表面一样怪异,所以当地旅游部门把这里比喻成“外星人基地”。
雨终于不可避免地下起来,为了让重新雇用的卡车能够顺利返回,我们让司机赶紧卸货后立刻离开,以免黄泥滩变成陷阱。用塑料布把行李盖好,全体队员挤在越野车内躲雨。雨看来不会停下来,等稍微小一点,留下一个人照看行李,其余人赶紧开车去宿营地,即瑙格南面的一条深沟支帐篷,我们也把这个地点就称作“深沟”。路不清楚,天又阴暗,好在有GPS帮助,最后准确无误地到达深沟。卸下东西,赶紧冒着小雨支起一个个帐篷,车又回去运来全部的行李。在暮色中,营地建起来了。“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老天也被我们感动,一条巨大的彩虹架在了深沟东面的山梁上。

拉起一个大雨篷作为营地的厨房,开始埋锅造饭。就简单地做了一锅汤面,和着买来的馕,晚饭就算解决了。天黑以后开始用高压锅炖牛肉。风很大,风向也总变,所以不得不挖了几个坑,随风向的改变把煤气灶放在不同的坑内。当晚上在荒野中点燃篝火时,牛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我们还不能轻松地睡觉,因为营地是在沟口的泥滩上,为了防止水流来袭,每个帐篷周围都要挖好排水渠。更可怕的是,这里简直是一个蚊子的世界,随时都有几十上百的蚊子向你扑来。我们都戴上了笼子一样的防蚊帽,还有手套,但蚊子仍然刺穿这些防护物,扎进肉里。其实,光是它们不停地在耳旁嗡嗡叫,就已经烦死人了。总带着防蚊帽,也常常闹笑话,要吃东西要喝水,往嘴上一送,才发现嘴已被纱笼挡住了。帐篷里很暖和,也很舒服,但风一直在吹,篷布总在哗哗响,好像老是有人在旁边经过。最后实在太累太困,终于睡着了。

早上醒来,打开帐篷,看看是一个好天。朝阳照在营地上,我赶忙爬到东面的山头上为营地拍个全景。深沟的东坡就是化石点,早上大家已发现了不少三趾马动物群的化石。简单吃过早饭,留下一人照看营地,我们就向西出发,去14千米外的图西地质点。据地质队报告,那里曾经发现过哺乳动物化石。
向西走没有路,只能在梭梭中穿行,还要特别小心,以免坚硬的灌木桩扎破轮胎,那就有大麻烦了。荒漠上沟壑纵横,很不好走,图西地质点又是第一次去,所以只能慢慢地探着路前进。可喜的是,一路上都看见了黄羊,开始只有一只,翘着白尾巴一蹦一跳地在车前狂奔。最后看到了一大群,有20只左右,那真是令人惊叹的场面,特别是在这片干燥炎热的土地上,几乎没有什么植被能够支撑它们的生活。
图西到了,除了到处热得冒烟,没有什么景致。大家分散开来,在图西背斜的北翼仔细寻找。一天的工作成果还是找到一些可以鉴定的材料,包括鹿角、角心和肢骨等,看起来应该是中新统的地层,没有任何三趾马的化石。这里是典型的油砂山组地貌,地面堆满了差异风化后留下来的砂岩块,当地人把它们称为“龙骨”,但我们要找的化石“龙骨”却很少。图西是如此地荒凉,连沙蜥都很少,却意外地见到一只野兔和两只戴胜。不过今天有额外的收获,拣了几块风蚀石,表面布满了皱纹。这里的山顶上都分布着“玉门砾岩”,有各色的卵石,其中有不少是古生代的珊瑚化石形成的。回来的路就沿着早晨的车辙,很顺利,特别是车也争气,这么差的路况,竟然没有出问题,安全地回到营地。米饭已煮好,就着呼啸的风沙,简单地把晚餐解决了。
营地周围有新鲜的黄羊粪迹,显然夜里它们来过。不过白天却没再见到黄羊的踪迹,这两天也没有见到考察队之外的任何人。瑙格和深沟一带的风蚀地貌千奇百怪,既有“野柳女王头”,也有“狮身人面像”,还有一个个残积山丘组成的“西夏王陵”。早晨发现一个车胎漏气了,显然是昨天被灌木扎的。原计划今天要去远处的干柴沟,不得不取消,只好就近找化石。以前在深沟发现过不少材料,今天的收获也不少。虽然还是一些破碎的骨骼和牙齿,但有不少都可以鉴定。这个层位最多的是鱼化石,可以发现巨大的椎体和鳍骨,有些鱼据推断体重可以达到300斤以上。我们还有一项任务就是采集小化石的砂样,化石并不多,主要是在几个地点刮地表的砂土,由于泥质很重,所以先要筛掉大部分。这就成了最重的体力活,而为了尽可能采集更多的样品,我们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在青藏高原上做这项工作是很累的,所以我们每筛五筛就换人,最后成果不错,装满了许多编织袋。
瑙格采样点山嘴上的岩石就像一只蹲着的巨兽,离深沟有8千米之遥。车把我们送到这个工作地点,然后到德令哈去补换下的轮胎。瑙格采样点以鱼化石最多,满地都是鱼的脊椎和鳍条。哺乳动物化石并不多,我们“上下求索”,远远近近找了一天,只找到有限的材料,包括一枚长颈鹿指骨、三种鹿角,以及几支羚羊角比较有意义。牙齿很少,只有一枚风化很严重的三趾马颊齿和两枚象类颊齿碎片。上午有些多云,还算不热。到下午就烈日当头,晒得人有要蒸发的感觉。爬上山顶四望,周围一片死寂,无边无涯。终于,这死寂的世界有了一点生气:来了一个牧人,骑着一匹白马,慢慢走上山来。他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裸露在外。看他骑马站在山顶的姿态,很有些西部牛仔的味道。我们交谈了几句,他应该是蒙古人,很友好地告诉我们,他的蒙古包就在附近。下午吹起了沙尘暴,我们无处躲藏,只能伏在地上继续找化石,直到车来接。
组成四人小组去巴音山考察的一天最艰苦。吃了一顿饱饱的早餐就开车出发,向东越过瑙格,就可以看见干柴沟组出露在巴音山下,但中间横亘着黄泥滩、沙丘、灌木丛。我们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进沟的路,但在GPS上显示到目标点还有5千米时,车就进不去了。退出来,重新找一条大沟进去,路上还看见一具骆驼骨架。在这条沟里,水流过的地方车还能很好地行驶,但九曲十八弯,不少地方狭窄得仅容车身。最后到达一个废弃的放牧点,车再不能向前走,距目标点还有3.2千米。留下一人看车,我们开始徒步前进。道路复杂难辨,我们顺着大沟,按GPS的指向一步步向前,到还有1.7千米的地方出现了第一层我们要采的钙结核。
烈日当头,周围是火红的地层,表面寸草不生,那真是一片火焰山。GPS指示不能完全顺着沟走,我们不得不在超过3 000米海拔的地方翻越一座座山梁。终于来到分水岭前,不能退缩,继续攀登,爬到顶端,得以看见东坡的沟壑指向远处蓝色的尕海,湖畔的蒙古包也赫然在目。这时不敢大意,每走不远就要做好记号,因为必须按原路返回到停车处。我们正在一条又窄又深的沟里行进,天空突然积聚起乌云,如果暴雨骤降,那将非常危险,有被山洪卷走的可能。而在这样的地方,暴雨是说来就来的。我们加快速度,最终仍被阻于一道10多米高的跌水。无奈,又开始沿沟边的陡壁向上攀登。
最后,当时间已晚,而GPS显示到目标点只有300米时,才发现中间还横亘着几道沟梁,干粮还在车上,水也不多了,回望来时做的记号也看不清楚,为了安全起见,只好决定返回。但归途并不轻松,要仔细辨认才能不至于走错。回去的路上还要采集古土壤样品,又花了不少的时间。同时体力也在逐渐下降,终于在筋疲力尽之前,幸福地看见了我们的越野车。算一算,这一天至少翻山越岭地走了20千米路,而直线距离不过才3千米。在归途上一群羊在欢迎着我们,但没有看见牧羊人,又是不见外人的一天。
夜里狂风一直呼啸,吹得帐篷哗哗作响,搞得大家都没有睡好觉。到天亮时分,风停了,但噼噼啪啪地下起一阵雨来。尽管雨不大,也不久,但我们还是意识到一个危险:差不多一周没下雨了,大雨可能随时将至,一旦下起来,我们就会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于是决定抓紧时间干完工作,赶在大雨到来之前回到德令哈去。
一声令下,一切就在紧锣密鼓中开始。几十袋砂样,每袋都在70斤左右,在这样高海拔的地方要搬到山脚下并非易事,但我们连续作战,顺利完成了任务。考察队的一半人先撤离,我们留下来再筛一些砂样,并测量剖面。中午烈日当头,辐射最强,却不能松懈,我们以戈壁滩为起点向山顶逐层描述和测量。尽可能沿直线前进,有深沟就跨过,有悬崖就攀上,几处陡壁有七八十度,好在表面风化物还可以容脚。当爬上山顶,做完最后一层岩石的工作时,正好看见戈壁滩上奔来两个黑点,车来了。我们迅速下山,开始拆帐篷,装砂样。一切都非常紧迫,因为已经可以望见乌云正从西面袭来,而雨的前奏风沙已经到达我们的营地,这真是“胜利大逃亡”。
在看惯了柴达木盆地的干旱荒漠后,这真是难得的景致,但我却怀念那些艰苦而充实的日子,期待着能有机会再来。